乡村日常生活的温情展示
——读李骏虎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
文/王春林
虽然只有三十出头的年龄，但作家李骏虎却已经有着长达十多年之久的小说创作历程。从一九九五年最早发表小说开始，李骏虎这十多年来的小说创作视野基本上集中于对于现代都市人的情感和生存经历的描摹与展示上，《奋斗期的爱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痒》这几部曾经产生过不小影响的长篇小说可以被看作是作家都市小说的代表性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完全可以说，年轻的李骏虎在都市小说的创作上已经积累了堪称丰富的创作经验，形成了一定的创作个性。作为一位业已成名的作家，李骏虎如果顺乎自己的创作经验，继续轻车熟路地从事都市小说的写作，似乎也是一种可以被理解、认可的无可厚非的创作选择。而且，谁也无法断定，李骏虎在都市小说的写作上就不会取得更大的成就。然而，李骏虎却还是毅然决然地改弦易辙了。我认为，作家小说创作上的这种变化大约与他几年前的去基层挂职体验生活有着一定的关系。虽然到现在为止，我都无法对于国内所普遍流行的作家到基层去挂职体验生活与写出优秀的文学作品之间是否存在着必然的联系作出自己明确的判断来，但最起码，对于李骏虎而言，他的下基层体验生活，从根本上促使他改变了自己的小说写作方向，却是无可置疑的一个事实。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正是下基层体验生活时所必须面对的当下中国乡村农民们的生存现实，在很大程度上激活了其实一直潜藏于李骏虎内心深处的乡村生活经验，并最终促使他走上了乡村小说的写作道路。李骏虎不长的人生历程，实际上可以被切分为乡村生活与都市生活这样两个阶段，在进入都市之前，李骏虎其实有过长达十几年之久的乡村生活经验，只不过这样的一种生活经验一度被他自己的都市经验所遮蔽。在我看来，这样一种乡村生活经验的被激活，对于李骏虎的小说创作而言，应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无论是从所拥有的面积还是从所拥有着的历史而言，乡村世界较之于都市世界都要宽厚深广得多。不仅如此，在李骏虎所在的山西省，还有着一种源远流长的乡村小说写作传统内在地支撑着他的乡村小说写作。这一切，都预示着李骏虎的乡村小说写作大有可为，有着远大前景。当然，对于眼下的李骏虎来说，他的这种不无艰难的艺术“蜕变”才刚刚开始，我们还不能说他的乡村小说写作已经取得了多么突出的成就。这部中篇小说《前面就是麦季》正是李骏虎小说“蜕变”过程中的一部作品。
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人物关系也较为简单，李骏虎在不到三万字的篇幅中所渲染描摹着的乃是中国北方乡村麦收前夕一个普通农家的日常生活。南无村的农家少妇红芳结婚十多年了都未能生养孩子，憨直的她根本没有想到不能生孩子的原因其实在自己的丈夫福元身上。既然生不出孩子，所以就要设法去抱养一个孩子，于是，怎么样地去抱养一个孩子，以及孩子抱养成功后怎样不无铺排地为孩子大过“满月”，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小说的核心情节。情节虽然简单，但正是在这简单情节的展开过程中，北中国乡村农家的日常生活点点滴滴地展示在了读者的面前。读《前面就是麦季》，留给我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李骏虎对于政治意识形态以及当下文学界所普遍流行的底层苦难叙事模式的有效规避。在李骏虎的笔下，我们既看不到乡村世界中围绕权力的争夺而形成的不无激烈的“官场”争斗，也看不到对于农人们被侮辱被残害的苦难生存状况的刻意渲染。如此强调的意思，当然并不是要否认以上两类乡村小说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而是要充分地说明，既然这样两类乡村小说的创作已经成为了一种模式化的潮流，那么李骏虎再去步别人的后尘，再去重复类似小说的写作，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如何有效地突破当下乡村小说创作业已成形的思想艺术窠臼，乃是摆在李骏虎面前一个无可逃避必须认真思考的创作命题。虽然不能说李骏虎就已经寻找到了某种富有创造性的艺术路径，但从《前面就是麦季》的具体情形来看，作家无疑地正处于这样的一种艺术探寻之中。
从艺术表现的层面上来看，李骏虎显然是谙熟海明威“冰山”理论的，如何通过对露出海平面之上的冰山一角的描写暗示、表现出海平面之下更为巨大的冰山存在，乃是李骏虎这篇小说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虽然从文本表层来看，作家所具体讲述的乃是一个抱养孩子以及怎样为孩子过满月的故事，但从小说叙事以及人物对话过程当中的片言只语，我们却的确可以感觉到海平面之下的“冰山”的巨大存在。“这个时候最快乐的是跛子，老头子看着老伴渐渐看开了秀娟的事情，不再把娃当眼中钉肉中刺，望着她们的眼神就越发温柔得近乎迷离。”“后来，这一切的美好心愿都化成了泡影，就像几十年后对兰英和‘土匪’长盛的恨也化为了泡影。”这样的两段叙事话语，再加上兰英对于醉酒醒来后的女儿秀娟讲的一番话：“你六岁的时候碰到妈和那该死的‘土匪’在你梅子婶子家的炕上，吓破了胆，妈也知道。你觉得妈不是个正经女人，可是你知道妈为了谁？……”才会使我们明白，却原来，李骏虎的这池看似清澈见人的水其实浑着呢。看到这儿，我们才能够明白，秀娟为什么宁愿做老姑娘而不愿意去嫁人，才能够明白为什么秀娟的拒绝出嫁会成为母亲兰英心头一种始终难以释怀的心病，也才能够真正地理解跛子七星为什么总是那样倾注全部心力地对待着女儿秀娟。原来，在这看似融洽和美的家庭氛围的背后，还隐藏着如此之深的人性伤痛与悲哀。然而，虽然南无村的这个农家中潜隐着如此之多如此之深的人性隐痛与矛盾纠葛，但这一切却并没有成为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障碍，并没有对他们之间本应有的亲情造成不必要的互相伤害。所谓乡村日常生活的温情展示，主要强调的就是：虽然矛盾冲突是一种客观的存在，但这矛盾冲突却并没有能够阻碍这一家人互相贴心、关怀着的那样一种生活温情。细读文本，即不难发现，虽然难免心存芥蒂，虽然难免会有言语冲突，但流贯于这个普通农家的家庭成员之间的，其实还是一种发自于人性深处的暖暖的生活温情。这一点，尤其突出地表现于兰英与秀娟之间。虽然从表面上看，兰英对于女儿秀娟有着诸多的不满，而且总是表现出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来，但隐藏于这样一种恶语相向背后的，其实正是一种难得的母亲对女儿的关切之情，是一种美好的人间温情。在我看来，对于乡村日常生活进行一种不无悲悯同情色彩的温情展示，恐怕正是李骏虎正在探寻着的一条新的切入表现乡村生活的艺术路径，只不过，他的探索刚刚起步。
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三万字篇幅，但李骏虎在本篇中对于若干人物形象的点染描写，还是给我们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还是秀娟与兰英。虽然由于有着少年时的尴尬遭遇，秀娟终生不愿意嫁人，但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却一直渴望着能够拥有一种家庭生活的温馨。这一点，从她不声不响为弟弟、弟媳抱养孩子所准备的婴儿服饰鞋袜这一细节中即有着格外突出的表现。以这样一种方式曲折地映现出人物内心潜在的情感欲望来，正可看出李骏虎的匠心独运。兰英的形象也相当生动鲜活，她很显然地是乡村世界中的泼辣女性，这一点，在丈夫子女对她的忍让畏惧，在与同村邻里的相处过程中，表现得十分突出。但她的泼辣中却又不失精明与温情，这精明具体体现为对于乡村人情世故的理解与把握上，而温情，则主要体现在她对于家人发自内心的体贴关怀上。可以说，兰英乃是李骏虎本篇中塑造、刻画的带有一定人性复杂性、体现了相当人性深度的一个人物形象。
很显然，从这几年李骏虎所陆续创作发表的诸如《炊烟散了》、《前面就是麦季》这样的乡村小说来看，作家的确已经在乡村小说的写作上取得了一定成绩，有了一些艺术心得、艺术体会。依托着自己的才气与勤奋，依托着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种相当强大的乡村小说写作传统的支撑，应该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李骏虎是可以在乡村小说的写作上大有作为的。
二○○八年一月十六日
急就于山西大学书斋
发表于《芳草》杂志2008年2期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